新華社東京8月4日電 （記者王鏡宇、王子江、盧星吉、盧羽晨）8月2日，中國女排以小組賽2勝3負戰(zhàn)績提前結束了東京奧運會征程。賽后，中國女排主教練郎平接受了新華社獨家專訪，她在總結失利教訓的同時，也表達了對中國女排未來的信心。
疫情集訓是巨大挑戰(zhàn)
2019年奪得世界杯冠軍之后，中國女排在疫情時期經過了前后加起來長達約一年半的封閉集訓。郎平承認，在缺乏高水平比賽條件下的長期集訓是她最近九年執(zhí)教中國隊所遇到的最大挑戰(zhàn)之一。
8月2日，中國隊主教練郎平在比賽前。當日，在東京奧運會排球項目女排小組賽中，中國隊以3比0戰(zhàn)勝阿根廷隊。新華社記者 李尕 攝
她說：“雖然我執(zhí)教這么多年，參加過好幾屆奧運會，但是對于如何在疫情期間、在長時間封閉情況下備戰(zhàn)，這個經驗我沒有。其實這是特別大的挑戰(zhàn)，特別是團隊項目，怎么幫助運動員調節(jié)心理？如何在基本沒有比賽的情況下把整個隊伍在奧運大賽上盤活，我完全是嘗試著去做、去平衡、去調整，但從結果來看，好像收放不那么自如。”
郎平透露，在過去這一年半的時間里，其實也做了很多工作，盡可能給隊員調整，需要的時候也灌了不少“心靈雞湯”。但是，疫情時期的全封閉集訓確實太“熬人”，有些老隊員的確經歷過動搖、低落的階段，到后來，“心靈雞湯”也不是那么管用了。
在東京奧運會推遲一年、始終面臨辦與不辦變數的情況下，郎平率領教練組立足做好自身可控的部分。雖然不知道一年多以后對手有什么變化，中國隊還是專注于自身各個技術環(huán)節(jié)上面的提高，包括體能的儲備。
今年5至6月的世界女排聯(lián)賽是中國女排最近兩年參加的唯一正式國際比賽。中國隊前期以替補陣容出戰(zhàn)成績一般，后期主力盡出贏得七連勝。然而，郎平坦言，回過頭看，這次比賽的派隊安排存在問題，未能完全達到預期效果，隊員沒有經受真正的考驗，也沒有很好地適應和了解對手。
8月2日，在女子排球小組賽與阿根廷隊的比賽后，中國隊主教練郎平（左二）與球員袁心玥（右二）交流。新華社記者 李尕 攝
“世界聯(lián)賽我們猶豫了很久，到底我們怎么派隊，主力陣容打多少，全部五個星期六(002291,股吧)個星期都參加，還是參加一半？因為這個比賽結束離奧運會很近了，回來還要隔離，如果全部派主力打，可能就很累，怕后面來不及調整，但是不派主力打，我們又不像歐美那些隊，我們一年多完全沒有打過高水平比賽，主力隊員也沒有那么好的比賽感覺。我們教練在一起商量了好多次，看了一下后兩周歐美隊還是比較強的，對我們有些鍛煉價值，然后就決定主力去后兩周。但實際上我覺得后來歐美沒有全力去打，不僅是美國，包括波蘭、荷蘭這些隊也是挺好的隊伍，但是她們一看中國隊那么強，兩個主力都不上。我們真正遇到了一點對抗的話，是對多米尼加打了一個四局，其他都是三局就下來了。打完我們就覺得打得有點虧，沒有遇到真正的抗衡，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對朱婷的傷勢有預案
在東京奧運會首場小組賽中，受手腕傷勢影響的朱婷僅得4分。第二、三場比賽，帶傷上陣的朱婷狀態(tài)提升很多，但比巔峰時期仍有差距。在朱婷有傷未能發(fā)揮高水平的情況下，中國女排開局遭遇三連敗。
郎平透露，其實隊里對朱婷的傷勢做了準備，也想了不少辦法。在去年集訓中，朱婷手腕傷情出現(xiàn)反復，隊里綜合醫(yī)生的意見做出了保守治療的決定。
7月27日，中國隊主教練郎平（右）向隊員朱婷面授機宜。當日，在東京奧運會女子排球小組賽中，中國隊對陣美國隊。新華社記者 蘭紅光 攝
她說：“我們當時算時間，醫(yī)生說來不及，只能保守治療。而且手腕這個地方對于排球運動員來說非常重要，對手術和術后康復的要求非常高，所以我們權衡再三，為了奧運會，還是保守治療。”
郎平說，老將顏妮也特別不容易。每天訓練她的肩膀纏得厚厚的，因為她整個肩膀韌帶都撕裂，一使勁一扣球肩就常往外滑，但她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而且在攔網的經驗和判斷上，顏妮還是最好的。
首戰(zhàn)失利沒緩過來
盡管在備戰(zhàn)階段遇到一些困難，但中國女排在將近兩年的時間里把準備工作做得非常細。奧運會開賽前，大家都覺得中國隊打進奧運會八強不是問題，但最后的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郎平認為，首場失利之后，中國隊沒緩過勁來。
“其實這些年我們一直在跟隊員說，不能只依靠朱婷一個點，她也需要支持，每個人都好，我們的球隊才能更強，我們也一直在做這方面的嘗試。但從這次奧運會的情況看，我們的工作還是做得不成功。朱婷遇到困難，因為傷病影響了發(fā)揮。在這個時候其他隊員沖得不夠，有些等待了�！�
7月25日，中國女排主教練郎平在比賽間隙指導球員。當日，在東京奧運會排球女子小組賽中，中國隊以0比3不敵土耳其隊。新華社記者 楊世堯 攝
郎平說，自2013年到2019年，中國隊已經習慣了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依靠朱婷啪啪下兩個球就解決問題，第一場輸了以后，朱婷和全隊的壓力更大了。
“首場比賽失利后，我們也給隊員做了很多工作，大家也在積極調動自己，而且打美國確實也是有機會的，還是關鍵時刻自己出了問題，想贏怕輸，太緊了。其實每個隊員都想打好，都很努力，但我看她們的動作就知道她們用力過猛了，很不自如。排球這個項目很特殊，六個人必須都在場上發(fā)力，但必須是合力，緊張和壓力之下，大家沒有形成合力。包括對俄羅斯，其實我們想了很多辦法給隊員做了很多工作，上來打得還是不順，隊員們一直在很掙扎地調整，第二、三局剛剛順過來，到后面對方一追分，心里又不踏實了。回想起這個過程，感覺都是特別出人意料的事情，都發(fā)生了，確實也是在我意料之外。”
不因結果否定備戰(zhàn)過程
郎平認為，雖然這次奧運會中國女排成績不佳，但不能全盤否定所有人努力的過程。
“這兩年因為疫情，大家的生活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更是如此，一直處于全封閉訓練的狀態(tài)。以往訓練一周下來，我安排隊員們稍微放松一下，出去看看電影，喝杯咖啡，見見朋友，都是一種調節(jié)，有助于她們下一周繼續(xù)全身心投入到訓練中。但是在全封閉的環(huán)境里，運動員精神上的調節(jié)就完全沒有彈性了，周末都是關在屋子里，這種狀況一下子持續(xù)將近兩年。大家腦子里的這根弦，繃得太緊了。雖然這并不是主因，但確實對我們的球隊有一定影響，因為不管我們教練怎么調動，大家活躍不起來了�！�
7月25日，中國隊主教練郎平在比賽后。新華社記者 丁汀 攝
說到這里，郎平特別感謝了整個教練組在疫情集訓期間的辛勤付出。
“我們跟外界連面都見不著了，更別提見家人了。那大家也心甘情愿。為了奧運會，每個人確實是非常努力，我覺得這一點，不論是我們這次的結果如何，都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讓郎平感到欣慰的是，自2013年接隊之后，九年時間，朱婷、張常寧、袁心玥等一批隊員日漸成熟，球隊也取得了一些不錯的成績。
“2013年接隊時我們是一個相對的低谷。這么多年風風雨雨，大家還是進步很多，成長了，也成熟了。我們拿過奧運冠軍、世界杯冠軍、亞運會冠軍，世錦賽我們也拿到了獎牌。基本上收獲和我們的付出都是成正比的，唯獨這一次……”
讓失利刻骨銘心
在遭遇三連敗、小組出局之后，中國女排在后兩場連勝意大利和阿根廷，展現(xiàn)出較好的狀態(tài)和斗志。在郎平看來，這是面對失利應該有的態(tài)度。
她說：“比賽場上不可能是一帆風順，你生活當中也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在不順的時候，更是對一個人、一支球隊的考驗。輸球不能輸人，起碼要有奮斗的渴望。我跟隊員說，大家要求我們女排的，不是每一次都要拿到冠軍，每次都要贏球，人家喜歡我們是喜歡我們這種拼搏的精神�！�
巴黎奧運會將在3年之后舉行，郎平希望年輕隊員記住這次的失利，把它變成寶貴的經驗。在最后一場對阿根廷隊之前，郎平對隊員們說，你們很多人還是很年輕的，3年以后是巴黎，今天就把它當作是重新起航。
8月2日，中國隊主教練郎平（右二）在比賽后與隊員一一擁抱。新華社記者 丁汀 攝
“這次失利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我跟隊員說千萬不要兩個星期以后就都忘了，要記住這個經歷，以后再打奧運會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應該知道該怎么調節(jié)自己了�！�
在郎平看來，失利是所有運動員必須經歷的。她說，鞏立姣連續(xù)4屆參加奧運會終于拿到金牌的故事，讓她很感動。
“鞏立姣拼了那么長時間，參加4屆奧運會，終于夢想成真，這真的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故事。她也不是每一次都成功，但是她每一次都向這個目標去努力。我就問我們的隊員，你們能堅持這么久嗎？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精神？這也是永不放棄的精神。中國代表團所有的運動員都有拼搏精神，我們也應該向別人學習。”
互聯(lián)網時代隊伍管理難度增大
在中國女排小組出局之后，網上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議論。郎平表示，對于中肯的意見和建議，應該吸納。但也有一些雜音甚至不實的傳聞。那些不符合實際情況的攻擊和中傷，對運動員的情緒有很大影響。
“現(xiàn)在是互聯(lián)網時代，對我們教練員來說，如何做好隊員的心理疏導成了一個課題和難題�！崩善秸f。
“之前的世界女排聯(lián)賽和這次奧運會，我們都花了很多時間去做這些運動員的心理疏導工作，給她們解壓，講道理，幫助她們擺正位置，我覺得真的是一個挺重要的課題，相當消耗教練員和運動員的精力�！崩善秸f，“互聯(lián)網時代，人們獲取各種信息的方式太簡單，作為運動員，還是要堅定地做自己，不能被外界的聲音影響，動搖自己的信心，要學會承受和化解壓力。”
7月31日，中國隊主教練郎平（右一）在場邊。新華社記者 丁汀 攝
雖然為網上雜音對球員的影響所困擾，但是女排教練組并沒有采用收手機等傳統(tǒng)的管理方式來應對。郎平透露，在中國女排，球隊規(guī)定在訓練比賽的場合、在吃飯時和走路運動的時候不能看手機，其他時間并沒有做限制。與強制管理相比，她更希望隊員能夠靠自己的力量去抵御外界的干擾，鍛煉自己管理自己的能力。
郎平也很感謝很多球迷在中國女排順境和逆境中對球隊始終不渝的支持。
“好多排球迷給了我們特別多感動，一直支持我們。剛開始我們也沒有那么好，也是起起伏伏的，但是球迷真的是特別支持我們�！�
雖然這次奧運會沒能率隊取得理想的成績，郎平仍不忘感謝國家體育總局排管中心，感謝福建漳州和寧波北侖訓練基地對中國女排集訓給予的無條件支持，也希望大家今后一如既往地支持中國女排。
落地的感覺挺好
從里約奧運會捧杯、蟬聯(lián)世界杯冠軍到東京奧運會小組出局，這樣的劇情出人意料。但郎平認為，這就是生活的歷練，需要去面對。
“你從一開始什么都沒有，拼到最后，你落地了，這也挺好的�！崩善秸f，“起碼從我自己內心來講，我覺得在自己熱愛的事業(yè)上，我努力追求了，也獲得了，我覺得很充實，很滿足，也留下了很多非常愉快的時光。這一次雖然非常郁悶，非常不滿意，但這也是一種生活，也是一種歷練，我得去面對它�！�
新華社記者 丁汀 攝
郎平說，她告訴隊員們要時刻保持不驕不躁的狀態(tài)，也希望她們在這方面能更加成熟。
“人不能躁，不管是在你特別高光的時候還是身處低谷，都要把自己擺在一個正確的位置上。不是說我一高光就開始飄，一遇到困難就恨不得有個洞扎進去，我說這不是好的人生態(tài)度�！�
相信年輕教練和中國女排的未來
郎平執(zhí)教中國女排的合同將在東京奧運會結束后到期。在多次流露了隱退想法之后，郎平也為中國女排的未來送上了寄語。談到繼任者的問題時，她表達了對年輕教練的信心。
郎平說：“我覺得這個（新任教練人選）還是由排管中心綜合大家意見來推薦，但是我覺得要相信我們這些年輕的教練。畢竟這個事業(yè)還要一直往前走的，雖然我們這一代人老了，但是中國排球不會停步，還會向前發(fā)展。所以，也特別祝愿在巴黎的奧運會上，中國女排能夠再取得好成績�！�
郎平認為，中國女排要想再創(chuàng)輝煌，需要抓好年輕隊員的基本功。
新華社記者 丁汀 攝
“對年輕運動員來講，基本功是非常重要的。要想向世界最高水平發(fā)起沖擊，一定要有扎實的基本功。如果訓練中總是要‘回爐’練基本功，一定會影響進步速度和能達到的高度。另外，身體素質和體能的底子，也必須要有更科學的訓練。我發(fā)現(xiàn)有些十七八歲的苗子，你覺得還不錯，她已經開始有一些傷病了。我認為這是不應該的，說明我們身體素質還不夠好�！�
通過這屆奧運會，郎平對于世界女子排球發(fā)展和變化有了新的感受。據她觀察，各支強隊的整體戰(zhàn)術更活更快，進攻中立體、前后的交錯特別多。
她說：“整個防反環(huán)節(jié)非常熟練流暢，防守起球馬上就能形成進攻，而且場上已經不是三點進攻了，有的時候甚至多于三點進攻，非常男子化，這是女子排球的進步。”
新華社記者 丁汀 攝
郎平告訴記者，這些變化在世界女排聯(lián)賽中已經初現(xiàn)端倪，因為疫情的原因中國女排兩年沒有參加國際比賽，所以回國后在備戰(zhàn)奧運會的最后一個階段，教練組已經在彌補這些東西。東京奧運會之后，中國女排需要在這方面繼續(xù)加強。此外，郎平認為，要想保持世界先進水平，還要創(chuàng)造條件參加國際賽事，而且要把國內的聯(lián)賽辦好。
“我們的隊員如果能打更多的高水平比賽，她有了基礎，再接受這些東西會很容易的，所以說國際交流很重要�！崩善秸f，“（比賽）絕對不能停，尤其是國際比賽的交流�！�
編輯：鄭直、趙建通
新華社東京奧運會報道團出品
回首東京 寄望未來——專訪中國女排主教練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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